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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 | 柴洲的三名党员

驼子三爷

驼子三爷是爷爷的堂弟,幼年时父母双亡,跟我爷爷过日子。爷爷举家迁往柴洲开荒垦地,驼子三爷也跟着来了。那时他三十出头号,牛高马大,只是背有点微驼,一脸黄黄的络腮胡子。

柴洲码头横竖三条青石街,柴洲的黄豆、芝麻、大米、红薯要经过柴洲码头下岳阳、汉口,那些生意人又从岳阳、汉口贩回洋油、洋火、洋布……柴洲码头的生意日渐兴旺。

驼子三爷第一次到柴洲码头是民国12年的秋天。他悠哉游哉地串街走巷。突然,他看到一群人持棍持棒往死里追赶一个女人,那女人披头散发,18出头,衣服都被撕破了,没命地喊救命,与驼子三爷撞了个满怀。那女人在驼子三爷的怀里十分惊恐,上气不接下气,哀求驼子三爷:“大哥……行……行行好……码头老大,要……要……抢我做媳妇。”

驼子三爷说:“你往江边船上跑,这里我为你挡着。”驼子三爷话未落音,那伙人就追上来了。

驼子三爷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他凶巴巴地说:“这事老子管定了,有种的跟老子过招!”驼子三爷话没有说完,顺手就夺下了一个家伙的木棍,拦腰横扫,一个家伙扑通倒地,痛得在大汗淋漓,直喊,妈呀,痛死我了。四、五个家伙围拢来,被驼子三爷打得头破血流。驼子三爷边打边退,那帮家伙仗着人多势众,穷追不舍。驼子三爷没法,只得边打边退。快到江边,他撒退就跑,跳上一只小船。小船船头四平八稳地坐着一位瞎子,白发银须,脸膛透红,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驼子三爷跪在对他面前,作了一长揖,叩一个响头,说:“师傅,徒儿闯祸了,帮徒儿一把。”

那伙人见状,以为驼子三爷是武林中人,难怪他出手凶狠利索,如果这时他师傅相助,不说十人,二十人也得搭上小命。

“快逃!”不知是说这么一喊,这伙人魂飞魄散,作鸟兽散。

其实这小船上四平八稳的坐着的瞎子并不是驼子三爷什么师傅,驼子三爷这么称他,是情急生智,来吓唬这帮地痞的,没想到这招还挺灵验。

事情过去了三天。驼子三爷收到了码头老大送到了贴子,说是请他喝一杯酒,见识见识兄弟。

爷爷不让他去,怕惹出是非祸端。驼子三爷说:“大哥,是我连累了你。你一家子又不是一把雨伞,说收就能收,说撑就能撑。这事是我惹的,该我收场。退一步讲,这次我不去,他们迟早会找是非。要杀要刳,我去担当,不能让大哥在柴洲落不了脚。”驼子三爷腰里斜插二把点血刀,冒着倾盆大雨赴宴去了。

宴席设在临江的望风楼上。驼子三爷一阵风上楼,码头老大正要起身,驼子三爷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说:“兄弟,别讲客气起身行礼,好好坐着。”窗外一个闪电,象巨蟒吐的信子,响雷还没有炸响,驼子三爷二把锋利得带寒气的点血刀就已经插在的八仙桌上。驼子三爷两手把袖子一捋,衣服一脱,露出黄乎乎的胸毛,两眼一横,牙缝里吐出“老子怕死的不来!”几个斩钉截铁的字,那声音盖过了震天动地的惊雷。

没有一个人敢吱声,望风楼好像被乌黑乌黑的云要压垮了一般,一伙人惊慌失措地围坐在八仙桌前。

一个人扑通地跪了下来,双手抱拳,说:“我们以后听大哥的。”

众人跟着跪在驼子三爷面前,说:“从今以后,我们听大哥的。”

从那时起,驼子三爷就做起了柴洲码头的老大。

驼子三爷确实算得是一条汉子。

民国31年,日寇洗劫柴洲,柴洲37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男女老少就躲在驼子三爷后院的地窖里。那时,驼子三爷已经成家,妻子就是故事开头被码头上那伙地痞追赶的那个女人。小儿子不到一岁,在他的妻子怀里不停哭闹。孩子的哭闹如果招来凶狠的日本鬼子,驼子三爷后院的地窖说不定就是葬送他们的坟坑。驼子三爷从妻子的怀里一把抢过儿子,掩好地窖,头也不回地朝江边走去。

日本鬼子抓住了驼子三爷,任凭鬼子毒打,驼子三爷始终没有说出柴洲人的去向,也没有交出一粒粮食。

儿子在驼子三爷怀里哭喊。驼子三他抱着儿子朝码头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走向江中。

鬼子拉开枪栓。

“不准开抢的。”仁丹胡子的鬼子挥着指挥刀制止。

江水卷着漩涡,驼子三爷抱着他的儿子在漩涡里挣扎了几下,不见了。

解放后,驼子三爷被评为烈士,有些人不解,认为驼子三爷没有参加革命。时任县长黎作善曾在柴洲从事过地下工作,一次他故地重游,对柴洲人说,驼子三爷是柴洲的第一名中共党员,码头老大只是他从事地下工作的一个特殊身份,当年贺龙、段德昌在洪湖闹革命,曾多次在他家里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追捕,是驼子三爷的掩护或舍命相救,才让贺龙多次躲过追捕。

满叔

在柴洲,满叔还算是个人物。

1974年农业学大寨,任大队长的满叔带领柴洲的男女劳力一肩一担把方圆五里的黑泥汊填平了。皇天佑人,风调雨顺,当年种下的谷子丰收了,过年分红,每个工日6毛钱。邻近的大队的社员谁不眼红?当时有句顺口溜,“有女嫁柴洲,不收也有收。”当然,满叔成了大红大紫的学大寨劳模。

只要你以将信将疑的口气问,满叔,你真的到省里发过言?似醒非醒的满叔马上眼睛一亮,打起精神,口沫飞溅。省委第一书记要我讲几句话。我是粗人,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怪慌的,心里直打鼓,手心流汗。也怪,我往发言席上一站,心里就亮敞了,肚子里面的话直往喉咙鼓。我说,我们柴洲人穷,常饿肚子,可柴洲人不懒,我们一冬一春,起早贪黑,肩挑手扛,硬是将黑泥汊变成了良田。黑泥汊装得多少水,我们柴洲人就流了多少汗。没等我讲完,台下的掌声啊震山响,我敬了三次礼,掌声才静下来。公社书记见我发言出彩,做我工作,介绍我入党。也就是那年冬天,满叔在围垦柴洲耳垸的时候作为突击队长火线入了党。

从农村合作社起,满叔年年得奖,满婶做了一次过细功夫,一张张数,哪大大小小的奖状证书有116张。这些奖状证书,满叔视如至宝,收在满婶陪嫁的梳妆匣子里。1998年柴洲耳垸溃垸,满叔什么也没抢,抱起匣子就往堤上跑。在堤上,满婶指着一本党员证和一堆奖状,骂满叔:“猪脑壳!你去吃去喝这堆废纸……”满叔耷拉着脑袋不吱声。

满叔有个儿子在广州闯荡,结识了一帮子搞收藏的朋友。

“有样东西你收不收?”儿子问朋友。

“什么东西?”

“奖状。”

“拿过来看看。”

儿子偷偷地把一撂奖状送到了朋友手上。朋友说,看在朋友的份子上,背3000块钱的时。

儿子还算有点良心,抽1000给满叔,说:“这1000块钱给您打酒喝。”

“出手蛮大方的,哪来这么多钱?”满叔问。

儿子有些得意,说:“就是你那堆废纸变的。”

满叔两眼一瞪,狠狠地甩了儿子二个耳光,倒了下去。

不知满叔还在不在阳世?

向 阳

向阳小名叫葵花。“葵花朵朵向阳开,一颗红心永跟党。”小时候我常听向阳的爹爹这么教育向阳。

向阳的爹爹这么教育向阳是有原因的。上查向阳家五代,个个赤贫,因为穷,向阳的爷爷五兄弟,两个单身,一个做了上门女婿,一个抓了壮丁生死不明。柴洲解放,向阳的爷爷分了8亩上好的地、3间青砖瓦房。就是这8亩地和3间青砖瓦房让向阳的爷爷有了迎娶媳妇的资本。向阳的爹爹说,他家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搭帮共产党,做人要讲良心,今生今世要跟共产党走。

向阳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那时人民公社改成了乡,柴洲大队改成了柴洲村。向阳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是乡村重点培养的对象。向阳堪培养,筑长江大堤从不偷奸耍滑,能挑200斤不挑199,在乡里的冬修总结表彰会上向阳入了党。

1992年,乡政府发动柴洲村挽泥尾垸,向阳带头撂了担子,说政府这么做是劳命伤财。乡党委给了向阳一个警告处分。一气之下,他用尿素袋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随南下打工的人流卷进了深圳。在深圳,向阳什么都缺,只不缺力气。在工地上,火毒的太阳烤得他冒油,他没喊过累,相反练就了他一身强健的肌肉。一次,一个健身会所的老板撞见他,说他是做健身教练的好料,提出一个月不少他2万元的薪水。向阳不为所动,他心里早有了小九九,他想拉一支队伍在深圳搞基建。向阳雷厉风行,二个月的时间,他手下就聚集了50多个民工,拉起杆子,成立了深圳柴洲宏发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从公司的名称来看,向阳心里惦着家乡。

向阳在深圳大显身手时,他爹劝他,回来,现在农村政策好,责任款都不用交。向阳凶他爹爹,不回柴洲,柴洲伤了他的心。他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崽大不由爷。二十多年的功夫,向阳在深圳拉起来的队伍成了广东数一数二的建筑工程公司,公司光985、211毕业的大学生就好300来号。新上任的乡党委书记听说柴洲有这么一个大老板在深圳,学刘备三顾茅庐,请向阳为柴洲的建设献计出力。向阳说,中我一条,就回柴洲投资。哪一条,书记问。泥尾垸退田还湖。书记面有难色,垸里住着70多户人家,不是你说搬走就搬走的;还有,泥尾垸的土地肥得流油,随便撒一把谷种都能还你一座金山。书记说,这个条件可能达不到。达不到就拉倒,你另请高明,向阳回书记。书记碰了一鼻子灰,仍不甘心,找向阳的爹爹做工作,让向阳把闲钱剩米放到家乡搞建设。向阳还是那句话,泥尾洲退田还湖他就干。向阳的爹爹见儿子口气硬,把手机递给书记,说,你是书记,懂政策,你再做做他工作。书记说,向阳,你听着,你还是不是一名党员。向阳说,是党员,党费我一分没少交。书记说,你还是不是柴洲人。向阳说,是柴洲人,我的公司现在叫深圳柴洲置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书记说,你想不想为家乡作点贡献。向阳说,想,不然他不会每年向柴洲小学捐款100万。书记说,现在农民都出去打工去了,田荒无人种,你想不想回来投资农业。向阳说,想,条件是把泥尾洲退田还湖,交给他开发。垸里的农民怎么搞,书记问。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向阳说。中你的,书记下定决心。

向阳回柴洲那天,泥尾洲的200多口男女老少把县政府大门堵了,喊要生存,要保护耕地,还拉出了白布黑字的条幅。县信访局通知书记来领人,书记顺便也把向阳带来了。

向阳高声对上访的泥尾洲群众说,我们是几代人的乡里乡亲,亲为亲好,邻为邻安,我代表深圳柴洲置业公司表一个态,只要你们移,每户分一套别墅,在泥尾垸我投资兴建一个湿地公园,你们用土地入股,参与分红,你们还可以到公园工作。泥尾洲湿地公园的蓝图我带来了,你们看……

幸好那一年泥尾垸退田还湖了,隔壁乡的一个湖垸村一夜之前被一场特大暴雨下沉了,房子差不多全倒了,好在没淹死人。如果不退田还湖,这种事就可能摊在了柴洲村泥尾垸人的头上。

泥尾洲通过5年的建设,有了野生糜鹿保护区、江豚保护区,建立了观鸟台、水生植物园,湖堤变成了马拉松跑道,堤坡种满了花花草草。观鸟节、龙虾节、垂钓比赛、马拉松比赛把泥尾洲带火了,泥尾洲成了游客的打卡的网红之地。那些移出泥尾洲的农民除了土地分红外,还搞起了农家乐、乡村客栈。游客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家家户户屋前屋后都种有葵花,葵花成了柴洲一道特别的风景。

只有柴洲人心里清楚,他们种葵花表达的是对小名葵花的向阳的一种感谢。2020年,向阳作为全省扶贫先进个人获得了省政府的表彰。记者采访向阳,为什么会想到在家乡投资农文旅项目。他说了一大堆,补了一句“葵花朵朵向阳开,一颗红心永跟党”。向阳说这话的神态特像他爹爹。

作者简介:

朱开见,省作协会员;出版诗集《倾听渔歌》《拾一树鸟语,安巢》《岳州辞》三部;偶有作品见诸《湖南文学》《青年文学》《诗选刊》《西部》《当代人》《芳草》《散文选刊》《散文诗》《红豆》《中华文学》《文学界》《青年作家》等刊物。

来源:红网岳阳站

作者:朱开见

编辑:钟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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