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岳阳西行,横过烟波浩淼的洞庭湖,经杭瑞高速或306省道,再驶过约四十公里平畴沃野,即可抵达一个山环水绕的乡镇,那便是遐迩闻名的许市了。
许市缘何得名,众说不一,难有定论。有人说,这里有个叫许家牌的小集市码头,当时商贸兴旺,许市是从许家牌衍生出来的。也有人说,岳阳东乡话“水”与“许”读音相同,许市古时濒临洞庭湖,是繁华的水产贸易市场,许市是从水市谐音讹化过来的。我总觉得上述说法甚为牵强,难以信服。近读杨万里《将近许市望见虎丘》诗:“许市人家远树前,虎邱山色夕阳边。石桥分水入别港,茅屋垂杨仍钓船。”我疑心是本地先人读此诗时触景生情,把这里的山水想象成“吴中第一名胜”虎丘的风景,或是有从虎丘流落过来的异乡客将此地认作了故乡。关于许市地名的考证,暂存此一说。
许市历来属岳阳县管辖,古时交通不便,许市孤悬洞庭湖西一隅,因此,被称为岳阳的西乡。1996年11月,君山区正式挂牌成立,许市从岳阳县剥离出来,成了君山区的一个镇。其实,许市与华容东山仅一山之隔,可谓鸡犬之声相闻,饮食语言风俗等皆与东山接近。外地人不明就里,大街上碰到,话才出口,对方便问:听口音,您是华容人吧?事实上,许市人也喜欢把华容人引为同类,统称为河西人。这似乎是许市人的一种地域情结。
许市北面环山,南面濒水,万里长江从其东面飘带一样掠过。许市的山是武陵山的余脉,有天井山、云雾山、狮子山等著名山峰。特别是天井山,千百年来即为河西名胜和宗教活动的主要场地,有始建于唐武德年间的天井山庙和周逸群烈士纪念碑等人文胜迹,也有仙人洞、天米石、珠峰飞瀑、千年银杏等自然景观,近年来更是辟为省级森林公园,四季游人如织。在许市境内,星散着白浪湖、横档湖、太阳湖、象牙湖等十几口大小不一的湖汊,它们本来是洞庭湖的一部分,如今却只能通过人工沟渠脐带一般与母亲湖连接着,完全失去了当年的气势。
许市东西绵延近20公里,9个行政村,2个居委会呈一字长蛇阵排开。有人揶揄许市,说许市无市。许市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镇,盛产粮、油、鱼、禽、瓜果、蔬菜等农副产品,与周边的广兴洲镇、钱粮湖镇和东山镇相比,许市的城镇规模的确逊色不少。根据我对许市的了解,许市人似乎没有重商的传统,另一方面,许市狭长的地理环境也决定了这里难以形成一定的城镇规模。从东到西,许市有洪水港、铺子嘴、黄土坡、墩子堰、许家牌、茅屋岭、横山岭和凉亭等小集镇,这些小集镇的兴起,客观上稀释了许市中心集镇的繁华。近年来,随着杭瑞高速的开通和蒙华铁路的兴建,许市的交通条件大为改善,正着力朝省特色旅游名镇的目标迈进。“蒙华载福杭瑞连衢豪情迈进新时代,天井入云洞庭通海诗意栖居好湖山。”这是我在2017年撰写的一幅对联,大致描摹了美丽且充满生机活力的许市。
如同一位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许市真正的魅力并不是她花容月貌的漂亮外表,而是其含英咀华的内在气质。
君山区是个典型的移民区,境内原钱粮湖和君山两大国营农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围湖造田的产物,在此之前只有极少数垦荒者散居于此。广兴洲虽然开发早一些,但追索历史,也不过是清康熙年前后的事。因此,许市人是君山真正的“土著”。至少,许市各大姓迁入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宋元时期。比如,许市江氏家族的历史是在元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开篇的,始迁祖来自江西都昌,而金氏家族落籍许市则是在明代初年,始迁祖来自江西丰城。先后迁入许市的各姓先人,开基垦壤,繁衍生息,逐渐形成金刘夏三冲、江家祠堂屋场、卢家大屋场、方家老屋场、万家大屋场、颜家墩子堰老屋场等在许市有影响的家族聚居地。以耕读为代表的家族文化,从那时起就开始在许市大地开枝发叶了。
许市人有浓厚的重教传统。因近两年参与修纂家谱的缘故,我对家族的历史多了一层了解。如族谱中《家规十条》其五云:“苦读书。凡族中秀良子弟,父兄送之就学。虽力所不及,勉焉。为子弟者,发愤攻苦,纵不能如古圣贤之所以为学而奋志青云,光前裕后,亦所欣慕。”江氏先祖中的有志之士置义田、兴义学、延塾师,资助培养家族中经济困难的子弟读书故事几乎不绝于篇。如《萧亭公传》载“晚年任房政,约四房父老,积公田十余石,上奉祖考,下培本支”。《有瑺公行状》载“膝下五子,明敏者策以书,厚重者督以耕……子孙数十人,多以诗书世其家,簪缨绵其绪”……类似的传记不胜枚举。我粗略统计了一下,从朝宗公定居天井山以降到清末废除科举取士制度的552年间,本族登录进士榜的有江必迪、江济桂和江坦世等3人,具有邑庠生(秀才)以上功名的有110多人;恢复高考以来,有13人考取博士,活跃在党政军学商各领域的出色人物数以百计。许市其他姓氏的族谱我虽没有认真研究,但根据我的了解,金刘夏卢肖方颜万等大姓的情况基本差不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起许市的教育,金潜谷与钱象堃这两个标志性的人物是必须大书特书的。金潜谷(1783~1848),许市镇崇庆村金家冲下门人。他学有所成,但无意功名,专心教育,矢志不移,先后创办珠峰书院、洞庭书院,效汉之马融,高悬绛帐,以兴学行教为乐,为弘扬儒教,淳化乡风,开启民智,殚精竭虑,贡献良多,在许市一带影响深远,清光绪朝礼部侍郎翰林湖南提督学政吴树梅亲书“悦道履型”匾额予以旌表。钱象堃(1900~1980),许市镇横山岭村金鸡垅人。如今,大凡年龄在50岁以上的许市人,有关钱象堃的传奇故事,几乎没有人不能说上几段。他毕业于金陵大学,学养深厚,写得一手好字,民国时湖南省主席何键对他的书法成就极为嘉许,说:“郎君书法,直逼道州(何绍基)”。他的部分书法作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中央美术学院收藏。象堃先生早年投笔从戎,后转入政界。因看不惯官场的龌龊,他于1940年冬辞职回乡,以兴学为务。曾担任崇庆寺完小、全义乡中心校(许市中学前身)校长,成为河西现代教育的奠基人。遗风余韵,流传至今。
钱象堃(1900-1980)
因为这些融入血液的历史传承,许市子弟一直读书成风,文气昌炽,人才辈出。恢复高考以来,许市的人才更是脱颖而出,呈井喷式爆发,引发社会的广泛关注。像北大清华这样的中国顶尖级学府,即使是人口大县,每年也难得有一个两个考生上榜,许市以一镇之地,差不多年年都有子弟挤身其间,成为时代的骄宠,像陈国权、陈宝权、金竞军、方刚、方勇、夏竞、金益……这样的名字可以排得老长。陈谦让一家出了四个博士,在许市树立了读书成才的榜样,也成为许市人引以为豪的炫耀资本。随意梳理一下从许市走出的文化教育界的英才,立刻便可引爆许市人的自豪感:湖南理工学院校长卢先民、副校长钟华是许市人,湖南师大常务副校长卢岳华是许市人,浙江大学建筑工程学院院长朱斌是许市人,山东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院长陈宝权、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党委委员陈国权兄弟是许市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万俊人还是许市人……以万俊人为代表的一批许市学人,接过振铎传薪的神圣使命,在无比广阔的舞台上,展示着许市人的卓然丰采,浇铸起许市人传薪播火的精神群雕。
在父老乡亲眼中,万俊人和李游宇绝对是两个大师级的偶像。万俊人,一个将“成为大师”视为“天命”的学者,出身在许市镇黄金村。他先后就学于中山大学和北京大学,又先后在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任教,入选清华大学“百人工程”,2000~2011年任清华大学哲学系主任,2012年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一直兼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兼基础文科组组长,校教授提名委员会委员。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国伦理学会会长,国家“马工程”《伦理学》首席专家兼召集人,2018年1月,入选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著作等身的万俊人,最引以为豪的是他只身从北大到清华,主持恢复了清华大学哲学系。
如果说万俊人是许市学术的高峰,那李游宇无疑是许市艺术的高峰。李游宇,许市镇横山岭村人,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主持筹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陶瓷系和陶瓷研究所,系上海文史研究馆雕塑艺术研究所研究员,上海汉光陶艺的创导者,现任上海汉光企业董事长、总设计师。汉光瓷至今已获得国家多项发明专利和400多项设计专利,被国务院紫光阁和国家博物馆、国家珍宝馆、国家美术馆典藏,并作为国礼由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赠送给美国、日本、希腊、韩国、阿拉伯等国家元首。2005年,李游宇被命名为中国陶瓷大师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大师辈出的许市,基础教育独树一帜,令人瞩目。脱胎于珠峰书院、崇庆寺完小的许市中学,一直以良好的教育质量享誉河西。近年来,因为创建并完善了“开放式”课堂教学模式而成为岳阳乃至湖南课堂教学改革的一面旗帜。该校2007年成为岳阳市课改示范学校,2009年学校成为中国名校共同体理事校,2010年成为湖南省课改样板校、岳阳市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培训基地,2011年湖南省教科院授予“湖南省基础教育教学研究基地”,同年被岳阳市政府评为“求索创新”特等奖,2013年湖南省教育厅授予“湖南省中小学教师培训基地学校”。该校的教学质量雄踞君山区榜首,并稳居岳阳市前十名行列。
与许市中学比肩而立,同享盛誉还有黄金完小。与源远流长的许市中学相比,黄金完小的历史传承显然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该校自2007年以来,通过转变办学方式,学校环境面貌蔚为改观,教学质量阔步提升,先后获得了国家级“中国楹联教育基地”、省级“特色示范校”、市级“书香校园”和“关爱农民工子女示范校”等二十多项荣誉称号。这所建在黄土坡的山乡小学,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其成功的特色教育引起了中国文明网、中国教育报等权威媒体的关注并作跟踪报道,广东、山东等十多个省市慕名前来参观学习者络绎于途,成为许市教育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许市,君山版图上的地理高程。站在巍峨的天井山上俯瞰,八百里洞庭奔来眼底,从衡岳南来的爽气拂面。东北角的狮子山,“睏华容,吃监利,屙屎肥巴陵”的民谣百代流传,彰显这里独特的山川形胜。是大自然的特别亲睐,赐予此方山水以灵秀,也滋养了许市一代代精英才俊。教育是立国之本,也是百姓子弟涵养文明,改变命运,造福社会的重要凭借。无论是国家民族还是个体公民,教育对其精神的培育、性格的养成所起的作用是其他社会存在无可替代的。许市人小心守护着耕读继世的传统,不管社会如何变化,苦读苦送,兴学办教的热情从未稍减,并且不断赋予时代的内涵,在文化传承中实现自我超越。行走在许市的土地上,感受到的是这里文化的厚重和教育的自信。
伟哉许市,煜煜文华!
(注:文华,文化昌盛的意思。)
来源: 天井散人
作者:江哮
编辑:崔碧雪